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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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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关于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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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曼还记得自己和蓝天画的第一次认真交谈。大概是在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份里再普通不过的夏天,除了分外聒噪的蝉鸣之外她记不起任何独特之处。那是她第一次去精灵森林,刚出来不久的时候还有点恍惚,仿佛那种与世隔绝的体验尚未从周身散去,所以她没有即刻启程而是莫林天门周遭闲逛,理所当然在族长办公室的楼下碰到了蓝天画。

蓝天画拥有那种非常让人羡慕的性格,纯粹且稳定,所有的幸福和苦恼都摆在明面上,似乎没有背光的角落——哪怕是继承族门之后仍是如此。她问沙曼要不要一起吃饭,说莫林天门新开了一家烧烤店,沙曼就完全没有不客气地答应了,愉快地去跟着莫林天门的继承人蹭吃蹭喝。

那家烧烤店味道的确不错,鱼片很滑很嫩,各种小甜点也都很好吃。她们吃完饭一人带了一个金色的布丁出门,人在甜点的攻势下往往很容易软化,再加上那天阳光很闷热,就不免会过分松弛。于是那个下午她们谈了很多心事,族门、亲人或者恋人,生活里的苦恼和难得的幸福。沙曼很少有愿意将自己的经历挖出来当做某种随意的谈资来分享的时候,她一向是非常需要私人空间的人,但蓝天画的气息实在过于真诚,坦然、没有好奇,仅仅是倾听和分享,仿佛这只是一次可以被随意忘记的聊天而已,对象是谁都没有任何区别。那种态度过于轻松自然,所以并没有让她感到任何不适。

那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对自己之外的人说起凯风。我曾经被罗刹控制过一阵子,你们应该还记得。她说。十几岁的年龄就比较幼稚,我当时很喜欢凯风,给他写过很多信。

那么久,足足有两三年,那些信只是被压在箱子下面,永远不会被寄出去——这件事真的让我苦恼了好久,有一段时间我完全不承认那个自己。她说。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很在乎那些了,但怎么说呢,你大概很难理解那种心情。

是很难理解。蓝天画点点头。你还喜欢他吗?

不——所以说你不会理解嘛。她撇撇嘴。不如说完全没有过这种事。凯风那家伙,某种程度算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但这完全跟喜欢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那你的哥哥呢?蓝天画似乎有些困惑。你似乎不怎么回去术星门,你从来不会为族门感到困扰吗?

哈哈,莫林天门的小公主,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人。沙曼眨眨眼笑起来。我不在乎那些,我哥哥对这一点很清楚,在族门事物上他从来不对我抱有过高的期望。

可是,那是你的亲人。

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很遥远。沙曼想了想回答。我一年四季都在六月山不同的地方游荡,也许一年里在精灵森林都远超术星门,家庭对我而言并不是必备品,责任也不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大概骨灰都可以随意洒在死去的地方——无所谓。小公主,你不会明白的,这里不是我的故乡。

实际上蓝天画在很久以后仍然记得这句话。这里不是我的故乡——也许她在心底多少羡慕这种飘忽的自由。也是在那个时刻她有些许理解了凯风对于沙曼的意义,的确不是政治上合作关系,或者单纯的某种少年时期情感上的慰藉,而是某种更加复杂和深厚的寄托。也真是那个时候她意识到了哪怕在罗刹一战之后沙曼和凯风的往来如此频繁,但他们的确不是恋人,并且以后也不会是。

可是六越山是蓝天画的故乡,莫林天门是她的归宿也是她的命运。罗刹一战后这种命运的轨迹对于蓝天画而言更加清晰。于是她也分享了自己的苦恼,蓝天画一直是个非常真诚的人,所以她几乎是不加粉饰地将自己的担忧全盘托出。我和你不一样,我很困扰。她这么说的时候,捏紧了手里挖布丁的玻璃小勺。罗刹一战之后的六越山很平静,这本应该是让大家都获得幸福的时光——但是好像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没有任何人的生活会和想象中一模一样。沙曼耸肩。那样就不是现实了,更像是梦境。

是吗——可是有时候有些事会压的人喘不上气。她轻声道,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甚至怀念战争——听起来很可怕吧。但那时候身边的每一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很简单的,所有的行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活下去。东方末也好,小熠凯风也好,各大长老也好,大家都只想聚起所有能聚集的力量,然后活下去。

正常啦,不止你一个人这样想。沙曼眨眨眼。六大族门的继承人可能都这样想,我觉得真是奇怪——我理解不了这种关系。说起来为什么你们可以从不联系?不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同生共死的伙伴吗?

没有那个必要。蓝天画笑了笑。大家彼此太熟悉了,不需要多余的叙旧。也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

这是默契吗?

也许吧。蓝天画想了想低下头。当然也有例外啦,东方末那个家伙就比较苦手——我最近不是很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所以最后困扰大家的还是这种问题啊。沙曼摇摇头,无可奈何道。怎么了?你们闹矛盾了?

没什么大事,我们一直是这样。她淡淡说。但这种联系,我最近不想再维持下去了。

嗯?可他不是很喜欢你?

是吗,你是这么觉得的?蓝天画失笑。这么些年你应该也见过他,沙曼,你觉得那种人真的会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妥协吗?

唔,东方末的话。沙曼想了想。你是在说他不够在乎你吗?

不。蓝天画蹙眉,显然不喜欢这个形容。我不需要他有多么在乎我——但也绝对不能容忍那种类似游戏的心态。东方末那混蛋,实在太任性了。

有时候……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这种家伙除了战斗之外到底有没有其他真正在意的人和事,不管是族门、朋友、还是他自己的性命。他连自己都不在乎,我能期待他在心里把我和我的族门放在什么地位呢?

因为这个啊——那我还真的不好安慰你呢。沙曼笑了笑。如果是东方末那种家伙,估计没法变成你真正想要的样子。

可是他一直没有离开。蓝天画又低下头,这次她的声音有些低下去,看起来有些犹豫。我以为放弃这些对他来说不算很困难的决定——

每次想到这个,就觉得那家伙真是可恶。她喃喃道。根本弄不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

可能在等你妥协吧。沙曼淡淡道。其实东方末也挺好搞定的,你不要太束缚他,他就会一直回来。

我不需要这种“回来”——蓝天画攥着拳。莫林天门不是他可以随意来去的地方——这算什么啊,怜悯吗?既然我们可以在放弃对方的前提下继续自己的生活,那为什么要有联系?

唔……

他凭什么来打扰我?蓝天画低着头,沙曼弄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情绪,愤怒或者悲伤,总之她难得在这个一向亲和的女孩身上看到偏执。我不需要他,他更不需要我,蓝天画一字一顿,那么这个人凭什么来打扰我?

沙曼觉得莫林天门的继承人当时的样子多少有些可爱,是那种沐浴在阳光下的花,忽然拥有了背光阴影的那种可爱,像是有了弱点一般,更加的柔韧和真实,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替她驱散周围的阴霾。她想不愧是蓝天画,她要的永远是干净、纯粹、独一无二的陪伴,既然是她能给的,那么对方就必须有所回馈,不然她宁肯放弃。骄傲、明亮、不会妥协——令人羡慕。

“那很好啊,你可以放弃他。”沙曼笑起来,真心地建议道,“你只需要拒绝。只要拒绝的话那个家伙绝对不会不识相地再留在这里——很简单。”

这个时候蓝天画却忽然松开了手,像是有些乏力似的长长叹了口气。

“就是这个……实在太难了。”她轻声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就算只是普通朋友,我还是不能对他坐视不理。要是真的没有了人看着,那家伙可能哪一天心血来潮了,就会把命丢在什么没人知道的地方。”

“那就难办了。”沙曼摇摇头。“就算你看着他,也没法阻止他心血来潮的。”

“……”

蓝天画咬了咬嘴唇,气鼓鼓地割了一块布丁塞进嘴里,结果还不小心被呛住了,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作为莫林天门最年轻的继承人,她赌气时候的表现得与十岁的小女孩似乎没什么区别。沙曼摇摇头,忍不住道,“你好可爱啊,莫林天门的小公主。”

“咳咳——我才不是公主,哪有每天这么忙的公主!”蓝天画气鼓鼓地说,“说起来你才是术星门名副其实的小公主吧,有时间又不用做事情,还能挂名,多好啊。”

“可是,”沙曼继续笑,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就不会做出这种事哦——因为担心别人安危被布丁呛到——之类的。”

“谁担心他啊!”蓝天画撇撇嘴,“作为斗龙战士之一,谁都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的,难道不应该有保护自己生命的自觉吗?”

“所以才说我们不是一类人。”沙曼继续笑,甚至伸出手揉了揉蓝天画金棕色的长发,很软很细,在阳光下有种干燥又温柔的触感。实际上很久的时间她都没有都没有像那样放松过,“抱歉啊,不太能理解你呢——我从来都没有在乎过这种事。”

那不是我会感到困扰的事。她在心底说。担心任何人都没有必要,不如说不去干涉任何人在任何事上自主做出的决定已经成为本能中的一部分,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仅仅是提醒,哪怕能看到对方正处于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缘。也许是天性冷漠,本身就缺乏与洛小熠或者蓝天画这种类似的,强烈的想要拯救对方、将彼此的命运绑在一起的愿望,也许是因为如果那个站在悬崖边的人是自己,她会发自内心地厌恶任何想要拉她回去的家伙。

有很多时候那些边缘非常模糊,最糟糕的一段日子里,她非常想从那个摇晃的点坠落下去。悬崖的另一边是无尽的深渊,掉下去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她差一点就跳了。

也许本身那条边界本身就并不存在。

即使如此,即使是这种决定,一个人做出的话仍然轻松很多。而陪伴在某种意义上是比孤独更加危险的事。即便是很久之后,连罗刹都再一次归来,仍然没法在她心里掀起更大的波动。因为我需要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她想,也许是消失。

“我还想吃冰淇淋。”她撇撇嘴,“我们一起去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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